黄天华:对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和总结,还是由中国人来做比较合适
2017-05-19 16:47:57        今日中国www.chinatodayclub.com                     来源:今日中国

黄天华:对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和总结,还是由中国人来做比较合适 今日中国 www.chinatodayclub.com

黄天华在工作中。洪梅摄

电梯门开了,教书几十载的黄天华似乎有些拘束,边走路边轻声地问旁人,一会儿应该讲些什么。“领导通知得太晚了,我还没有好好准备。”进教室前,他嘀咕道。

这是一堂思政课,主题为普通工作岗位上的坚守者。年轻的学子们纷纷抬起头,注视着这位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退休教师,表达敬意的最好方式就是鼓掌。3月17日,上海财经大学的官方微信号推送了一篇关于黄天华的专访:《一生无华 满心天下》。文末点赞最多的一句留言是“这才叫做学问,这才叫搞学术研究,这才叫为人师表”。

“我不善于讲话。”黄天华用沙哑的嗓子说出了惯用的开场白,除了在财政史专业领域能做到侃侃而谈,其他场合确实如此。在四五十分钟里,他动情地讲述了自己求学、治学的经历,并从“租”的甲骨文讲起,介绍了中国古代税制改革的八大变化。半个月后,他又在报告厅做了一场讲座,题目是“经济转型中的中国财政”。这一次,他有备而来,远到历史上的“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近至新经济革命中出现的优步、空中食宿、共享单车、无人驾驶汽车、3D打印技术。

近些日子,黄天华很忙,打破了“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他像以前一样,骑一辆电动车来学校,独处的时候点一根烟,但无论是见的人,还是说的话,比过去一年的总和还要多。笔耕半生的著作即将出版,曾布满愁云的脸上露出了笑颜。

学术报国,书生无怨无悔

一个人的命运,有时取决于一念间。

如果当初不去报考中央财经大学研究生,而是留在税务局工作,那么现在会怎么样? 这样的假设其实没有意义。黄天华之所以选择了这条别人不愿意走的路,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对祖国母亲爱得深沉,“作为一个中国人,‘祖国’的分量太重了”。

在北京读研期间,导师马大英告诉黄天华,“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西方发达国家走在我们的前面,并远远超过了我们。”他听完久久不能释怀,中国的历史应该由中国人来书写,凭什么让外国人主导了中国研究的话语权? 就这样,老师的一番话点燃了学生从事财政史研究的热情,“哪怕倾家荡产、头破血流,我会一直走下去”。

1984年,黄天华进入上海财大任教,意气风发的他用两年时间做好了规划———完成《中国税收制度史》与《中国财政制度史》两本书大约需要35年(实际的写作与出版周期是:第一本从1986年到2007年,第二本从1993年到2017年)。没有助手,也没有经费,黄天华硬着头皮去跟妻子解释:自己每月的工资都要用于研究,没办法补贴家用。女儿小时候过生日,想要一个变形金刚玩具,黄天华拿不出钱。“当时觉得自己特别窝囊,偷偷跑到江湾机场的荒地里大哭了一场。”说起这件事,他心中仍隐隐作痛。

为了搜集资料,黄天华经常要自费去北京、西安等地出差,钱不够就睡在火车站的候车室,每天都吃最便宜的阳春面。老师过得如此艰难,博士生钟灵娜既感动又心酸,“在他身上,延续的是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骨气和坚韧。”财政史研究涉及历史学、考古学、文字学、人类学等多个学科,黄天华在大量古代典籍和专业书籍中寻找他需要的答案。

工作压力和营养不良导致黄天华的身体每况愈下,体重从133斤降到了107斤,随之而来的是胃出血、心脏病、肺气肿、腰椎间盘突出。“我生命的长度有限,所以只能抓紧。”他就像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早上5点半开工,深夜才想起回家;年三十刚在办公室度过,结果年初一又来上班。“如果没有对于学术近乎深入骨髓的热爱,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上海财经大学资深教授鲁品越眼中的黄天华是知识分子的骄傲。

笔耕半生,梦圆唯有感恩

黄天华说,跟别人相比,自己是幸运的。就算有过怀疑、有过绝望,但结局是好的。从讲师到副教授,再到教授,两次职称评选,学校都把破格名额给了不会英语的黄天华,这是对真正做学问之人的尊重和褒奖。有一次,他要去北京参加新书发布会,苦于没钱,正在犯难,当时的副校长、现在的上海财大党委书记丛树海把他叫过去,“老黄,我这儿有4000元,你先拿去。”

笔耕半生、呕心沥血。550万字左右的《中国财政制度史》写完了,但是巨额的出版费用犹如一座大山挡在了前方。在领导和同事的建议下,黄天华申请了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最后获批35万元。学校出了25万元,有关方面又与出版社协商,让他们提供了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今年9月,《中国财政制度史》就将出版。对于这本书,厦门大学教授张馨的评语是“史料的搜集和整理做得很扎实,内容非常详细、丰富,体例上亦有创新之举”。

“感谢那么多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最温暖的手,支持了我的研究。”黄天华圆了自己的梦想。孤独过后,他期待迎来学科接班人。

人物小传

黄天华,生于1950年,教授,博士生导师。1984年进入上海财经大学,从事中国财政史方向的教学和研究。1986年开始做这辈子最疯狂也最骄傲的一件事———在没有任何科研经费资助的情况下独自撰写 《中国税收制度史》 与 《中国财政制度史》。前者2007年出版,获上海市第9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著作类一等奖);后者计划于今年9月正式推出,在财政收入、财政支出和财政管理等方面的研究都有新的突破,受到学界瞩目。“科学的发展是无国界的,但对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和总结,还是由中国人来做比较合适。”黄天华用31年时间兑现了自己对祖国母亲的诺言,也充分诠释了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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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中国人,‘祖国’的分量太重了,就因为那是我的祖国!我的母亲!或许是我的导师影响了我的一生,自此,我决心要完成这样一部著作,为了这一句承诺,我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和全部的年华。”

——黄天华

题记:

3月16日,“改革开放40周年、建国70周年、建党100周年”系列研究启动工作会议在我校召开。会上黄天华教授分享了自己关于《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之路。黄天华教授虽面临诸多困境,却依然二十三年如一日的坚守,不畏艰辛,不言放弃,几乎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和全部的年华,最终完成这部五百多万字的著作。如今,这本著作将于今年九月份出版。而他的下一部百多万字著作《中国社会保障制度史》也即将完稿。今天旧文新推,带大家重新回顾黄天华老师与他的《中国财政制度史》的故事。

选择财政史,是因为兴趣,坚守30年,是源于责任。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到现在两鬓斑白开始步入老年,黄天华耗尽了一生的精力、时间、资金去完成“中国人的财政史一定要由中国人研究的承诺。”

从兴趣到责任,一生承诺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黄天华回想起自己选择财政专业的缘由,竟有些胆战。

1978年,他进入上海财经大学财政金融系财政专业。当时老师的一句话,引起了这个年轻学生的兴趣。

第一节财政专业课,苏挺老师说,“有关财政起源问题,前苏联从1935年一直争论到现在(即1979年),财政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结论,同学们如果有兴趣可以研究一下。”

黄天华说,老师的一句提点,引发了他探索学问的浓厚兴趣,在大学四年里,他刻苦学习,努力想要解答这个问题。

“幸运的是,我的大学毕业论文《论原始财政》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年轻的我觉得,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很受鼓舞。所以我继续研究,连续发表了《二论原始财政》、《三论原始财政》、《四论原始财政》,后来又刊发了《论中国农业税起源》、《论中国关税起源》、《论中国商税起源》、《论中国盐税起源》等文章,梳理了中国财政及制度起源的整个过程,获得了学术界较高的评价。”黄天华说,当时的研究工作有了一点成绩,故而兴趣越来越高。

1982年,黄天华考取了中央财经大学财政制度史研究生,师从于对他一生影响很深的马大英老师(东北财经大学资深教授)。特别使他难忘的是,有一次马老师对他说:“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西方发达国家走在我们的前面,并远远超过了我们!”

“当时,我听了颇为震惊,中国财政问题的研究主导权怎么会执掌在外国人手里?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觉得不管花费多大代价,一定要把中国财政制度演变的历史研究清楚。”后来,黄天华才逐渐知道,研究中国宋代财政经济的中心在巴黎、东京;而研究中国前清、后清、北洋、国民政府时期的财政经济的文献史料,几乎绝大部分都存于美国。

“马老师接着说,‘研究中国财政史,这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如果你想好了,就一定要走到底。’”黄天华说,自己当时兴趣正浓,同时也为“史料往往存于海外”的现状震惊,所以毫不犹豫的回答:“马老师,您放心,我哪怕倾家荡产,头破血流,这条路我走定了”。

黄天华说,自己也没想到,为了这一句承诺,自己付出了一生的心血来履行。“如果一开始是因为兴趣,后来的几十年则是因为责任,我实在是无法释怀,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必须为我的祖国做点什么!”

他正在出版的多卷本《中国财政制度史》著作的扉页上就醒目的写着:“谨以此书献给正在走向繁荣昌盛的祖国。”

穷尽一生,唯感恩柳暗花明

从年轻气盛之时作出承诺到如今,这一路,黄天华竟走了30年。

1984年,黄天华回到上海财经大学任教,从事财政史研究:探索领域主要就是中国财政制度史和税收制度史。

“也就在1984年,我为自己做了一个规划,我想用30年时间,研究包括中国税收制度史和中国财政制度史,同时融合军费制度史、官俸制度史、社会保障史、专卖制度史以及宗教与财政关系史。”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条路实在太艰辛了。

首先,“这是一个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的研究领域。”黄天华说,改革开放以后,我国经济飞速的发展,生活的节奏显著地加快了,应用学科生气勃勃。而史学研究的不景气则是一个非常客观的现象,其招生低迷,上课、讲座等,学生稀稀落落。经济制度史、财政制度史等专业史更是每况愈下。

其次,财政制度史研究的时间周期比较长,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所以在高校根本不可能作为课题立项,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经费可资助,因此,该项研究经费必须自己掏腰包。

再者,财政制度史的研究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几十个专业领域,诸如军费、官俸、皇室财政、文化教育、公共工程、公共事业、邮驿、漕运、宗教、社会保障、社会救济等等。所需要的史料几乎要穷尽中国所有的古代典籍,甚至包括民族学、考古学、人类学、哲学等资料。

最后,要完成该项研究,还需要较长的整块时间,系统的梳理,细致的分类,严密的概括等。但是,为了能够在高校生存下来,一方面,整体的研究必须持续下去,另一方面,他必须要抽出时间做一些零碎的研究,以完成作为讲师、副教授、教授的短期考核目标。在时间、空间、科研以及资金的多重压力下,黄天华甚至有些绝望的发现,自己当时设定的目标,几乎不可能完成了。

2005年,黄天华历时8年总算完成了《中国税收制度史》的编撰工作,却在出版时遇到了瓶颈:为了收集史料,他几乎耗尽了家庭积蓄;而即便出版社给予了不少的优惠,还需要他自己掏出8万元。

“当时我快要崩溃了,所幸后来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王艳老师的相助,这本书终于在2006年底出版。”(该著作不仅被新闻出版总署列入《国家“十一五”重点书籍出版规划》、国家教委《“十一五”国家级教材规划》,同时也于2008年获得上海市第九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类一等奖。)黄天华说,《中国税收制度史》算是一个坎,出版以后,他的研究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和认可,“至此,我算是养得活自己了。”

目前,他刚刚完成了长达21年的《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研究工作。这本书,几乎等于他的一切。黄天华说,21年中,我就是每年从大年初一干到三十晚上,单就这部书的资料费,陆陆续续累计就高达19万元。“最狼狈的一次,我去北京图书馆、财政部科研所寻找研究资料,为了尽可能少花钱,住在50元一晚的火车站招待所;我的学生见状,实在不忍,把我送到一个普通招待所,我看到一晚价格200多元的时候,心在滴血,却无法责怪善良的学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天华面临的困境还有身体的每况愈下:《中国财政制度史》写到一半的时候,他患上了心脏病,医院建议做搭桥手术,但要花1年的时间治疗与调理。当时,黄天华觉得过于奢侈,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后来,又陆陆续续患上支气管破裂、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

“在完成《中国财政制度史》的第二天,我开始咯血了,那是我就知道,我年轻时的计划,最终是无法全部完成了。”

不过,对于自己一路走来,坎坎坷坷、几多心血、几多辛苦,在他看来都已过去。但黄天华至今不能忘怀的一个恩人——时任上海财经大学副校长,现任上海财经大学党委书记丛树海老师。

“那时候我实在太困难了,所需要的资料根本买不起,只能采取复印的方法。丛校长就是在我闯不过这一关的时候出现了,每次都会悄悄地在经济上资助我,说心里话,当时我实在太缺钱了,连谢绝的勇气都没有。”

黄天华说,“我知道,如果由于各种原因而没有完成这部书稿的话,我是无法向丛树海老师交待的。我只是想说,我深深地感谢这样的一位党委书记,感谢党的关怀和帮助,没有丛树海老师的帮助,我是无法完成这部多卷本的著作的。”

甘做春蚕,却陷入矛盾

“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黄老师常常这么教导我们。”2013级财政学专业硕博连读博士生钟灵娜说,在黄老师的身上,体现的是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的骨气和坚韧,

说起黄老师,不少学生都充满了敬佩:

“黄老师上课很少写板书,也不用教材,但每一节课都会准备一叠厚厚的讲义。每次上课前,他把讲义翻开,接着上次结束的地方讲,从不会出错。”

“他的财政制度史,不是照本宣科的讲,而是往往从问题出发,先引起大家的兴趣,然后娓娓道来其中的奥义。”

黄天华觉得,他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自己的学生青出于蓝,这是一个师者最质朴的愿望。但近年来,他也渐渐开始矛盾:研究财政史不能停断,但越来越难找后继者。

“我国需要有懂得财政的人才去研究军费、专卖、官俸等领域,而现在实在是太缺乏这类人才了。”黄天华说,但让他觉得悲哀的是,自己的学生几乎全部都半路改道,目前,黄天华的学生只剩下钟灵娜还在坚持。

“是学生不愿意吗?我觉得不是,他们看到我太苦太苦了,所以选择了别的相对轻松容易出成果的路。”黄天华说,自己太担心财政制度史研究这条路后继无人,却又担心后来者像他一样一生清苦。

“我只是一个守望者,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没有精力再去坚持,但我希望执着坚持的学生们,不要比我更清苦,有一个相对较好的研究氛围。”黄天华说,自己目前能做的,就是尽量为想要从事财政制度史研究的学生铺路,尽量帮助他们坚守下去。

原文来自:中国财经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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