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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扰扰的聂树斌案充满了诸多疑团，聂树斌的死亡时间是其中之一。虽然这个疑问对于判断聂树斌到底是否有罪并无直接影响，但却引发了一种耸人听闻的阴谋论。这种阴谋论认为，聂树斌并不是在1995年4月27日被执行死刑，而是被推迟到1996年1月13日以后几天执行，目的仅仅是为了给一位过气名人章含之换肾。更有甚者，这种阴谋论认为，聂树斌就是为了这一目的被河北原办案机关集体谋杀的。虽然这种阴谋论荒诞不经，但因为机缘凑巧，不仅忽悠了一大批吃瓜群众，而且让最该讲究证据的律师们马失前蹄，聂树斌案复查期间聂家的两位代理律师李树亭和陈光武至今对此深信不疑。所幸的是，聂树斌被执行死刑时天上有太阳，照片上的影子相对长度为粉碎前述谣言留下了铁证。

一、五大素材酿成惊天谣言

无风不起浪。“聂树斌死于1996年1月”的谣言能够撂倒有几十年从业经历的律师，不是单纯的对公共权力和官员的不信任所能解释的，聂树斌案复查期间浮出水面的五大情况为这一谣言的发酵提供了素材。

1﹒“死后上诉”的乌龙

“死后上诉”是2015年3月22日是李树亭通过《财经》杂志披露的。李树亭透露，他在聂树斌案卷材料中发现了一份聂树斌亲笔书写的“刑事上诉状”，落款时间为“一九九五年五月十三日”，距离官方宣布的聂树斌被执行死刑的1995年4月27日已经过去了16天。李树亭认为，聂树斌写错日期的可能性应当排除，因为他在上诉状中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是不可能将这么重要材料上的日期写错的。

李树亭的爆料引爆了舆论，但也给自己招来了对手。北京的王少光律师在接触到网上披露的案卷材料之后迅速地发现了破绽：根本不是“死后上诉”，确实是写错了日期。王少光也提供了案卷材料作证：聂树斌案一审宣判笔录。虽然一审判决是1995年3月15日做出的，但宣判是4月11日（正如再审判决是2016年11月30日做出的，但宣判是12月2日）；由于限三日内上诉，所以真实的上诉日期应该是4月13日。在2015年4月28日山东省高院组织的聂树斌案复查听证会上，原办案的法院代表，也引用聂树斌二审提审笔录指出：二审时审判人员发现了上诉状的笔误，曾问聂树斌上诉状是否本人所写。

可能是在阅卷时注意到了上述两份材料，陈光武也一度相信是笔误。但是，下述几个因素使他越来越倾向于否定最初的看法。

2﹒“雪地还是沙地”的疑团

图1：聂树斌被执行死刑前的照片

上图是聂树斌被执行死刑时的照片，正是这幅照片动摇了陈光武关于上诉状中的“五月十三日”是笔误的最初看法，因为据他判断：刑场是雪地，而4月27日石家庄是不可能下雪的。乍一看，确实像雪地，况且背后的那株植物没有叶子。还有下面这幅聂树斌被执行后的照片，看起来更像雪地了。况且还有流淌的血迹，陈光武认为：血不可能在沙地上流淌，而在雪地里流淌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下面结冰。

图2：聂树斌被执行死刑后的照片

带着刑场是雪地的疑问，李树亭去石家庄气象部门查气象资料。气象资料显示：1995年4月27日，石家庄市最高气温25.8度，最低气温9.5度，是不可能下雪的；而1996年一、二月间石家庄市共出现三次降雪天气，分别为1月13日、1月14日和2月6日。由此他们判断，聂树斌真正的死亡时间在1996年1月13日以后。

在复查听证会上，针对律师的质疑。原办案的法院代表指出刑场是石家庄市红泽河刑场，刑场是沙地，工作人员穿的是春秋装，不是冬装。

两天后，4月30日晚，陈光武将图片在网上曝光，迅速引起了反响。5月2日，聂树斌的姐姐聂树慧向媒体确认，照片上的聂树斌穿的是羽绒服，毛线衣领是她亲手缝制。（滑璇：《聂树斌案异地复查纪实》，《中国新闻周刊》【微博】，2015年5月8日，http://news.qq.com/a/20150508/045312.htm ）

紧接着，一位名叫刘景琦的职业摄影师出具了对上述照片的鉴定意见。经过他对照片的放大（因而也是模糊化）处理和标注，确实更像雪地了。（职业摄影师对聂树斌刑场雪地照片的解读_陈光武律师_新浪博客 ，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3aeaff70102vpcd.html ）

3﹒聂树斌狱友的旁证

在对聂树斌死刑执行时间起疑问后，李树亭开始追问与聂树斌一起执行死刑的苏某的执行时间。几经辗转，他找到了苏某的堂兄。苏某的堂兄说，苏某峰被抓是在1995年麦子秀穗的时节，几个月后被执行死刑。李树亭据此判断，苏某还有聂树斌被执行死刑的时间肯定不是4月。

在此期间，4月中旬的一天，一位宋姓男士用QQ与李树亭取得联系，称其父的一位纪姓狱友曾在看守所中与聂树斌有过交集。在河北保定监狱，这位纪某除了向李树亭提供了聂树斌被刑讯逼供的证言以外，还说在他的印象中聂树斌是十一左右被枪决的。由于与雪地的判断不吻合，陈光武认为，十一左右可能是纪某与聂树斌最后的见面时间，而不是聂树斌的死刑执行时间。

在复查听证会上，原办案的检察机关代表指出，聂树斌自1994年10月1日起一直被关押在石家庄市看守所102监室，直到被执行死刑，而纪某在1994年10月因诈骗罪羁押在石家庄看守所，一直在105监室，因此不可能出现纪某证言中所说的两人爱着谁、经常聊天的情况；纪某属于诈骗惯犯，其证言不可信。不过，聂家代理律师们对纪某与聂树斌未曾在同一监室羁押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4﹒死刑执行材料的问题

聂树斌死刑执行材料所存在的问题主要有：（1）死刑执行命令不是当时河北省高院院长平义杰签署的，而是副院长王毓恭代签的，签署日期是1995年4月26日。陈光武认为实际上4月27日没有执行，这个执行命令是伪造的，院长不敢承担责任，所以拒签。（2）验明正身笔录上的签名并非聂树斌本人所签；指挥执行死刑的审判人员没有签名，临场监督执行的检察人员也没有签名，只有书记员签名了。陈光武认为验明正身笔录也是伪造的。（3）死刑执行后应该有人民法院执行报告、人民检察院临场监督报告、人民法院给最高人民法院的报告，这三个报告在案卷材料都没有。

在复查听证会上，原办案的法院代表承认验明正身笔录等文书上的聂树斌签名是代签的，但强调指印是聂树斌的（已被山东高院的指纹鉴定所证实），并解释了代签的原因：当时发生了几起被告人在签字时用笔伤人或自残的事故，所以采取管制措施，由书记员代签。对于验明正身笔录缺少执行人员、临场监督人员的签名问题，原办案的法院代表给出的解释是：当天执行了多名罪犯，执行前照例要开公判大会，提刑、执行时间紧张，所以笔录都是书记员提前写好，然后填充；这个案件因为书记员的疏忽，所以没有填写。该代表还出示了1995年4月27日石家庄看守所的值班报告，证实聂树斌是与苏某某在当天一起被执行死刑的。对于几个报告的缺失，给出的解释是装入了副卷，后来丢失了。

该代表似乎没有注意到律师提出的院长本人没有签署死刑执行命令的问题，在力证聂树斌执行日期无误时还把院长签署的执行命令作为证据提出。不过，在陈光武的新浪博客中，有人留言指出：当时河北高院院长平义杰因为严重违纪问题正在接受调查，不能履行职务，所以才由副院长代签。

对于上述解释，聂家代理律师们自然是不信，更不用说其他人了。有人甚至对上面所提到的平义杰被调查一事发表评论：“是因为不肯签署死刑执行命令吧？”

5﹒章含之的换肾传闻

早在律师们对聂树斌被执行死刑的时间提出质疑之前，关于章含之用了聂树斌的肾的谣言已经在网上传播。为此，章含之的女儿洪晃2015年1月1日在《南都周刊》上发表了题为《受虐者的狂欢》的文章辟谣，“因为我妈妈是1996年换肾，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回答，我妈妈换肾所采用的器官与1995年被执行死刑的聂树斌无关。”

聂家代理律师们对聂树斌被执行死刑时间的质疑，实际上让洪晃辟谣的努力付诸流水，于是谣言随之再起。一篇题为《 “聂树斌死亡时间”与“章含之换肾时间”考》的文章在网上、微信上广为传播。该文以洪晃上述辟谣文章，以及第一财经日报社社长助理叶航的《哀伤的雪——悼章含之》为依据，将章含之第一次换肾的时间圈定在1996年1月1日到2月18日之间，又结合刑场是雪地的判断、李树亭提供的石家庄市气象资料，得出结论：聂树斌死于1996年1月13日后的几天。

经过上文的画龙点睛之笔，一个惊天谣言最终形成了。

二、影子相对长度保存真相

该谣言看似环环相扣，实际上破绽不少。首先，章含之作为一个过气名人，竟有那么大的能量，足以让河北省的高院费尽心机去造假以延迟一名死囚的执行时间，甚至让原办案机关（原办案的公安机关、检察院、石家庄中院、河北省高院）合伙去制造一起冤案？既然能让一大群干部为自己犯罪，找个肾源难道不是更容易？为什么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却要去走羊肠小道？到底是臆想中的主角行为乖张，还是臆想者自己走火入魔？其次，陈光武说血不可能在沙地上流淌，这又有什么依据？实际上沙漠会发洪水决不是什么奇闻，而且不需要多大的雨量，沙漠里也不会有太大的雨量。连雨水都可以在沙地里流淌，凭什么断言更加粘稠的血一定会全部下渗？再次，刑场上的执行人员明显穿的不是冬装，凭什么断言刑场是雪地？

当然，最大的破绽还是影子相对长度。在陈光武发布聂树斌死刑执行照片的博文下面，就有如下几条评论：（http://blog.sina.com.cn/s/blog_63aeaff70102vp68.html ）

【千岁加油】有没有专业人士根据影子判断时间？

【单纯为了看别人】石家庄的经纬度在东经114.52度，北纬38.05度。1月16日和4月27日之间的太阳高度角差异接近一半。正午12点的时候，1月16日的太阳高度角为30度，而4月27日约为60度。这个差距足以容忍一些微小的误差了。1月16日最高的太阳高度角才30度，按照正切定理，影子长度会是物体高度的一倍。看图中有这样的情况吗？

上述的计算，考虑的是对律师一方最有利的情况，拍照时恰好太阳高度角在当天的最高，当地海拔未考虑在内。如果太阳高度角降低，海拔不是0米，那么影子会更长。聂树斌跪着有1米高，距离身后的警察不超过1米（武警臂长），影子还没有遮盖到最右边的武警，足以说明这个照片的拍摄时间不会是1月份。

【凤毛奇来】看图片衣着我更倾向于认为是4月份的早上！不过地点明确的话是否可以从影子的长度来判断更准确一点？

【wenrui】凭清晰度有限的黑白照片确定沙地还是雪地很难完全客观，影长计算更为客观无歧义。

我手头资料有限，初步计算结果是：即使在1月14日正午（约12:20），此时太阳地平角度（当天最大）为31°，影长/身高=1.664279517。如果在此前或此后任意时段执行，影长/身高均应大于1.664279517。而从照片来看，聂树斌左侧武警的影长应短于其身高，不可能达到影长/身高=1.664279517的最低要求。按武警身高1.7米推算，如其影长不大于2.8米，则不可能是1月14日执行。

4月27日正午太平地平角度（当天最大）为65°，此时影长/身高=0.466307682。如果当日在正午前后接近时段执行，影长/身高均应略大于0.466307682。而从照片来看，聂树斌左侧武警身高与其影长比例更为接近此值。

根据上面几位网友的提示，本文将比较精确地计算1996年1月14日（因为律师怀疑刑场地上是积雪，故选1月13日第一场雪的第二天）、1995年4月27日这两天石家庄市正午的影子相对长度，并附上模型图片，来揭穿上述谣言。

1、影子相对长度的计算

如何计算一个地方某日正午影子的相对长度呢？首先，我们需要求得该地某日正午的太阳高度，即阳光与地平线的角度，根据这个角度，利用三角函数计算器求得余切值，就知道了影子相对于实物的长度。

如何求得一个地方某日正午的太阳高度呢？我们需要知道当地的维度以及当天太阳直射点所在维度，用90°减去两地维度差，就得到了当地当日正午的太阳高度。

如何求得某日太阳直射点所在的维度呢？我们需要首先了解三个情况：（1）太阳的直射点之所以在南北回归线之间的往返移动，是两个原因造成的：地球的自转轴稳定地指向一个方向（目前指向北极星），不因地球在公转轨道上的移动而改变（地球自转轴也会移动，但非常缓慢，在经过上万年的积累之后才能看到显著的变化）；地球自转轴与地球公转轨道面有一个夹角，这个夹角大约为66°34′。（2）地球的公转轨道接近正圆，地球的公转可以视为匀速圆周运动，因此太阳在地球上的直射点与日期之间有规律性的对应关系。（3）一年之中的春分、秋分，太阳的直射点在赤道上；夏至在北回归线上；冬至在南回归线上。掌握了这几个时间节点，根据地球匀速圆周公转的特点，就可以根据某日与这几个时间节点的距离求得当天太阳直射点所在的维度了。

现在来计算1996年1月14日太阳的直射点。1995年冬至为12月22日，1996年春分为3月20日。1996年1月14日距离1995年冬至为23天，距离1996年春分为66天，1995年冬至距离1996年春分为89天。1996年1月14日太阳直射点在南半球，具体维度为23.43°×（66÷89）=17.38°。（回归线维度为23°26′，为便于计算，化为23.43°）

再来计算1995年4月27日太阳的直射点。1995年春分为3月21日，1995年夏至为6月22日。1995年4月27日距离1995年春分为37天，距离1995年夏至为56天，1995年春分距离夏至为93天。1995年4月27日太阳直射点在北半球，具体维度为23.43°×（37÷93）=9.32°。

石家庄市在北纬37°27′到38°4′之间，其中城区在中部，本文取其维度为37°45′，为了便于计算，化为37.75°。

现在可以求得1996年1月14日石家庄市正午太阳高度为90°-（37.75°+17.38°）=34.87°；1995年4月27日石家庄市正午太阳高度为90°-（37.75°-9.32°）=61.57°。

利用三角函数计算器，求得34.87°的余切值为1.4352，61.57°的余切值为0.5415。因此，石家庄市1996年1月14日正午的影子相对长度为1.4352，1995年4月27日正午的影子相对长度为0.5415。

现在再去看图1中的影子相对长度，不难判断：聂树斌执行死刑的时间决不可能是1996年1月13日以后的几天，而官方所说的1995年4月27日是真实可信的。

2、影子相对长度的模型展示

图3：石家庄市1995年4月27日正午、1996年1月14日正午影子相对长度模型正面图

说明：图中标注的两个角分别为61.57°、34.87°，即这两天正午太阳的高度。垂直于桌面的这条边的边长代表实物的高度，桌面这条变的边长代表影子的长度。

图4：石家庄市1995年4月27日正午影子相对长度模型摆放图

图5：石家庄市1996年1月14日正午影子相对长度模型摆放图

由于图1（聂树斌被执行死刑前的照片）中的影子与图片低端有一个夹角，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影子相对长度的视觉效果，更准确地说，会使影子看起来更短，从而不利于律师们的结论。为此，我们利用纸盒制作了石家庄市这两天正午影子相对长度的模型，按照图1影子的角度摆放，拍成图片发在这里，以便使读者有一个直观的印象。其中，图3是这两个模型的正面视图，看看这张图片，就可以对石家庄市这两天正午的影子相对长度有一个大概的估计；图4、图5分别是这两个模型的摆放图。

由于模型做工不精细，加上拍摄水平有限，上述图片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对比效果。谁有兴趣不妨自己做模型，自己按照图1影子的角度摆放，对比着看。

但我们相信，在看过上述计算和模型展示之后，“刑场是雪地”、“聂树斌死于1996年1月”的说法就显得荒诞不经了。

原文来自:中国财经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