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从欧债危机中缓过劲来，去年的英国公投脱欧又给了欧盟猝不及防的一击。随后，迅速崛起的右翼势力纷纷登上欧洲主要国家的政治舞台；难民潮引起的各种问题逐渐显现，各国对移民和难民政策分歧加大。进入2017年，欧洲一体化进程遭遇了各种政治势力的强有力抵制，欧洲人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悲观，“欧洲梦”还有未来么？

“欧洲梦”遭遇抵制欧洲一体化运动

老一辈的欧洲人曾经梦想欧洲国家可以和平共处，相互合作。这个梦想早已实现。如今的欧洲年轻一代享受着在欧洲各地自由移动、自由迁徙甚至自由就业的权利，大学生可以到其他欧洲国家学习一年，费用由欧盟承担。此外，欧盟官员还设计了一个“欧洲梦2.0版”——建立欧洲联邦。通过权力集中增强欧洲实力，让欧洲成为世界舞台上最重要的力量。

然而，相当多的欧洲民众认为，将立法权和部分行政权、司法权集中至欧盟实际上是公民权力向官僚阶层、游说团体和商业集团的转移，欧洲联邦主义者的“欧洲梦”对于他们来说变成了一场噩梦。这也是“欧洲梦2.0版”没有被广为宣传的原因之一。一方面，很多欧洲民众对欧洲一体化的进一步发展感到恐惧，认为成立欧洲联邦等同于放弃民族国家，随之而来的教育、文化和社会的统一则迫使人们放弃民族认同。另一方面，无论是欧盟强国还是弱国的民众，都因经历了希腊、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所谓“问题国家”加入欧盟带来的危机而心有余悸，现在又在经历难民危机，实在难以认同政界的梦想。

在上述背景下，过去几年欧洲大部分国家都掀起了抵制欧洲一体化运动，拒绝游说团体控制下的欧洲官僚统治。反对欧洲一体化的政党也趁机兴起。

在德国，成立仅三年的德国选择党（AfD）的民意调查支持率始终保持在进入议会的5%的门槛以上。在去年州议会选举中，德国选择党又分别在西部政治上较为沉闷的莱茵兰-普法尔茨州，南方富裕并奉行生态保守主义的巴登-弗腾堡州，东部因经济较弱、政治上整体不满的萨克森-安哈尔特州获得了12.6%、15.1%和24.3%的选票。法国国民阵线（FN）主席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则在2012年总统选举中获得了17.9%的选票。2015年，该党在法国第一轮地区选举中获得了27.73%的选票，在13个地区中成为了6个地区的最大党。现在，勒庞正在为总统宝座奋力一搏，各种民意调查和统计分析显示其胜选概率不小。

在意大利，成立仅七年的疑欧政党五星运动（M5S）候选人在去年的地区和乡镇选举中以35.25%的得票率获得罗马市长的位置，并在其他21个超过15万人口的城市获得多数票，成为意大利第三大党。早在2014年，该党就在欧洲议会选举中获得了意大利全国21.15%的选票。去年时任总理伦齐发起的修宪公投失败，五星运动因此成为最大赢家，并有可能在未来赢得全国选举，继而发起退出欧元区公投。

在另一个欧盟净出资国奥地利，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奥地利自由党（FPO）候选人在去年第一轮总统选举中位列第一，在第二轮选举中得票率为49.7%，仅以微弱劣势败选。在奥地利的邻国匈牙利，抵制运动获得了更大的成功——疑欧派代表政党匈牙利国民联盟（Fidesz）自2010年起主导了匈牙利政治。

英国的情况与之相似。疑欧的保守党2010年以36.9%的选票重新执政；而疑欧主义旗帜更加鲜明的英国独立党（UKIP），先是在2014年的欧洲议会选举中获得28%的选票，又在2015年成为英国下议院第三大党，其对欧洲问题的主张获得了民众的强烈响应，并最终导致了英国公投脱欧的结果。

在波兰，绝大多数民众在选举中或多或少地表现出疑欧主义倾向：自2015年11月起，具有“疑欧”传统的法律与公正党（PiS）占据议会460席中的235席，重新上台执政并且十分强势，其一系列主张和政策受到了欧盟的质疑。

抵制欧洲一体化运动背后的经济因素

推动这些抵制运动的不仅仅是普遍的疑欧主义以及目前的难民危机，也有欧盟强国知识精英出于经济因素的理性考量。比如德国选择党立党之初考虑的就是纯粹的经济政策问题，该党两位重要创建者一位是经济学教授，一位是经济界精英，他们认为德国应该退出欧元区，与其他富国建立北方货币联盟。

从这个角度就不难理解，在关于移民、难民潮和欧盟一体化进程的讨论中，最支持德国选择党和法国国民阵线观点的人正是那些在以前的移民潮中来到欧洲、如今已成为中产阶级的老移民。他们的选择主要是出于经济考虑：老移民希望保护自己在客居国的（经济）地位，认为新移民会威胁他们现有的经济优势。与原住民相比，这些老移民对客居国的发展有着不同的视角，因此，在欧盟一体化和难民问题上往往不赞同欧盟的主流观点，反而支持抵制运动。

此外，反对欧盟集权的还有支持自由市场经济的欧洲人，主要包括中上阶层及中小企业主。他们支持宽泛欧盟框架下的统一国内市场，将自由与竞争视为决定性因素。而自由主义经济的支持者和国家保护主义运动走到一起，再通过反对党运作，便导致了英国脱欧的结果。从自由主义者加盟的角度说，这可能只是一个特殊现象，但谁能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欧盟其他国家身上呢。抵制运动要想取得长期的成功显然还缺少一些东西。民众中所有持疑欧论和拒绝欧元的人，要么是担心权力过于集中，本国权力受损，要么是支持经济自由主义，但均未提出另一个“欧洲梦”，只是主张回到过去或者保持现状。如果抵制运动无法提出一个不仅能够说服一小部分自由主义者，还能够激励整个社会的明确目标，从长期来看其必定会败给积极的造梦者。

“欧洲梦”与全球化的命运息息相关

如果没有英国脱欧，欧盟领导者也许还可以继续依赖中间选民的消极跟从。但现在选民们惊醒了——英国脱欧使欧洲发展方向的不确定性大大增强。一方面，欧盟领导者似乎后退了一步，重新恢复多层级治理模式，将部分权力退还给成员国政府；另一方面，欧盟实际上加紧了一体化进程——从这个角度讲，英国脱欧对联邦主义者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奉行自由主义的东欧国家在欧盟内部失去了老大哥英国的支持，也许不会蠢蠢欲动，欧盟领导国德国、法国、意大利以及比利时、荷兰、卢森堡，可以带领其他成员国不受干扰地深化一体化进程。从中短期来看，尽管经历了危机，这些中间选民仍认为统一的欧盟体系强于一个国家的单打独斗。此外，欧洲人觉得自己成为了世界道德领袖，这种新的身份认同增强了其对欧洲一体化的感情。

从中期来看，对于中间选民来说，欧盟官僚和各国政治家所给出的欧洲一体化之梦缺少一个普通民众可以触及的目标，这使他们感到缺少安全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社会政治问题。抵制运动虽然没有明确目标，但至少给出了明确的“抵制模式”作为替代，有可能借此在未来一段时间发展壮大。

因此可以说，欧盟联邦主义者的“欧洲梦”是针对欧洲中短期未来的。问题在于，这个梦能在多大程度上保证欧洲长期的经济安全以及多数选民的道德要求。

对此，欧盟内部的抵制运动倒是给出了清晰的答案：进一步的欧洲一体化事实上体现的是经济全球化的愿望、企业集团对统一商业框架的需求以及政界应对全球问题的渴望，而这一切都需要通过主权国家的合作以及建立相应的国际组织来实现。抵制运动中的左派和右派达成共识的一点是，这种集中化的发展趋势是不可避免的。但他们的应对主张并不一致：欧洲右派抵制运动传统上全面反对全球化趋势；而左派抵制运动仅反对国际组织、跨国集团和全球大数据控制下的垄断政治和社会统治，却追求能带来和平与公正的共同的世界秩序，在他们眼中，欧盟是这个新的、更具道德的世界秩序的先行者，因此集中化是有必要的。

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共同与全球问题做斗争的梦想，且通过欧洲左派传递至欧洲年轻一代的心中，而他们的梦想和信仰最终将决定欧洲的未来。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无论是中间选民、自由主义者还是右派或左派运动，都将一体化的欧洲视作不可避免的民族与经济全球融合的先驱者。欧洲联邦主义者中大部分人也怀抱着这个世界理想。他们希望将欧盟的模式尽可能地推广出去，最终推广至全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联邦主义者的“欧洲梦”实际上是全球化的一部分，其命运也与全球化前景息息相关。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

原文来自:中国财经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