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3日，美国俄亥俄州参议员波特曼在其国会个人页面上发布新闻称，奥巴马总统已经签署了《波特曼——墨菲反宣传法案》（下文简称反宣传法）。根据该法规定，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将共建一个反宣传中心，以对抗其所谓的“外国对美宣传”。联系到还未落幕的美国指控俄罗斯利用黑客攻击干扰美国大选的“黑客门”，再加上早前在叙利亚问题上大打“舆论战”的美俄两国媒体，此次反宣传法的出台，是不是意味着今后美国政府真的要点燃全球“宣传战”的战火？

“反宣传计划”

这份法案来自共和党和民主党参议员罗布·波特曼和克里斯·墨菲，在2016年3月提出。作为《2017年国防授权法》的配套法案，该法案将在三个方面推动美国展开所谓的“反宣传计划”：

第一，定制一个全联邦政府的反政治宣传和谣言战略。这个法案将提升2016年3月美国国务院设立的“全球接触中心”在反制外国以及非国家团体上的权威性和合法性。中心将主要由国务院领导，来自国防部、国际开发署、广播理事会、情报机关和相关部门也将积极参与。中心在保留原有的对抗外国极端组织的宣传攻势、减少暴力极端主义组织和恐怖组织在外国受众中的舆论影响这些职能的同时，还将发展和整合全联邦政府的资源，对外国政治宣传和谣言进行反制和曝光。

第二，力图和非政府专业人士与团体合作，创造更具可行性的美国战略选择。该法案将建立一个基金，帮助培训各地记者，并向非政府组织、民间社团、智库、私营部门、媒体组织和政府外的专家提供资助合同，让这些机构或个人具有更强的能力来识别和分析外国最新的宣传与信息造假技术。对此，根据《2017年国防授权法》，美国国防部今明两年每年最多可以向设在国务院的GEC拨款6000万美元，用于反外国宣传工作。

第三，建议大幅扩大美国与其认为“较弱”国家之间的民间交流，从而最有效地扩大美国国际影响力。

对此，波特曼在报道中声称：“我们的敌人正在使用政治宣传和谣言来打击我国和我国的盟友，而目前美国政府却对此在装睡。但是今天，合众国决定迈出关键一步来反制这些行为。我们还将采取手段削弱敌人对我们进行政治宣传的行动。有了这个法案，我们终于可以让敌人们知道我们受够了。合众国不会再坐视不管。我们将要直面冲突。当我们有了这个跨党派的法案之后，我们有信心外国的谣言和政治宣传将会失效。”

墨菲也补充道：“使用政治宣传的手段来降低民主政治的公信力已经创造了新的下限。但是现在我们终于决定起身反抗这些谎言带来的威胁。我们将在东欧等地创建独立和客观的新闻机构。我们将通过曝光谣言和加强当地社会团结的方式来反击谣言。这个提案可以成为法律让我们深感自豪，同时我也很期待和波特曼议员一道保证国家资源可以得到有效地利用。”

让别人“躺枪”

如今，随着大众媒体、计算机、互联网等技术的普及和进步，人类社会快速进入信息化时代，革命性的技术进步开始突破传统权力对传媒的垄断。信息爆炸所产生的海量信息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击着整个社会，乃至国际关系，并产生极大的影响力。一方面，信息的采集、编辑和传播已经越来越成为影响各国社会、政治、文化等诸多领域的关键因素。同样一个事件，不同角度的解读会带来完全不同的效果。另一方面，每个人或组织都可以成为信息采集者、制造者和发布者，不再受制于传统的专业人员、机构和渠道。维基解密、“脸谱”和“推特”等新媒体的崛起大大凸显了个体“话语权”，极大地挑战和瓦解了传统以国家或机构为代表的话语霸权。特别是“伊斯兰国”等恐怖主义和极端宗教势力非常娴熟地运用现代媒体技术进行意识形态扩散，在多个国家引发严重的“独狼”式暴力恐怖主义事件。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传统的方式已经无法有效应对意识形态领域的挑战，必须改弦易辙。然而，美版反宣传法并没有明确指向全人类的公敌－－恐怖主义和极端宗教主义，反而明里暗呈地将矛头特别指向了俄罗斯和中国，无疑凸显美国政府的格局狭隘和格调不高。

虽然法案没有点名俄罗斯和中国，但作为该法案的共同提案人之一的波特曼在声明中明确指出，该法案的目的是提升美国和盟国的整体防卫战略，反制来自俄罗斯、中国和其他国家的政治宣传与谣言。

除了暗地让人“背黑锅”，该法案的提案者还借此大打“苦情牌”，似乎有点“绝地反击”的意味。众所周知，“宣传”一词在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不是一个受欢迎的概念。墨菲也于2016年3月在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的一次演讲中说：“美国不愿意启动有效的反宣传工作，这是有意的。美国有意不这样做是因为，宣传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我们没有兴趣使用国家的资金去提高我们自己的宣传。……但是，我们需要认识到的是，人们需要获取事件正反两方面信息的渠道，需要至少能听到两方面的陈述才能作出自己的判断。”

为了怕美国民众听不懂他们的“言外之意”，波特曼参议员更是近乎“直白”地指出，美国政府在军事宣传以外的国际广播开支与中俄两国相比相形见绌。他说：“中国每年在对外宣传上花费几十亿（美元）。据报道，俄罗斯国家拨款的全天候新闻频道‘今日俄罗斯’电视台（RT）每年仅在华盛顿的分台就花费4亿美元。相比之下，2017年美国国际广播全球运作的预算请求一共只有7.68亿美元。”

打得“有声有色”

必须承认，美国政府是较早意识到“话语权”重要性的国家。长久以来，美国政府对本国倡导的自由民主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一直持有高度自信。因此，言论自由一直既是美国引以为傲的一张名片，也是攻击其他国家的重要工具。意识形态输出一直是美国政府的重要工作和影响世界的关键工具。1942年美国之音成立。1948年，美国通过《史密斯——门德法案》，使建立常设的对外宣传机构合法化。1953年，美国新闻署成立，统筹对外文化交流和宣传的主要手段，利用广播、新闻出版、影视等各种媒体，宣传美国的对外政策和意识形态，推销和宣传美国的形象。在冷战期间，舆论一直是美国对苏联阵营进行全方位博弈与斗争的关键阵地之一，也是最终瓦解苏联的重要原因。

如今，美国拥有完整的从事反宣传或心理战的组织和人员。其中，在美军内部，一般是心理战部队担负此项任务，并编在特种作战部队的序列内，受美军特种作战司令部下属的民事与心理战司令部管辖，在紧急情况或战争状态下则按需要配属给战区指挥官，在其统一指挥下，为部队完成战役战斗任务提供心理作战支援。其专职部队以陆军心理战部队为主体，包括一个现役的心理战大队（也称第4心理战大队）和3个预备役心理战大队，共有12个心理战营22个心理战连。当然，海空军也有少量心理战部队。此外，五角大楼工作的军队和文职人员有2.3万，其中专门做公关的有5000多人。所谓公关人员，其实就是和心理战行动有关的宣传传播工作。不仅是军方的机构和人员，像“美国之音”这样的美国新闻媒体，乃至好莱坞的电影制片厂都是美国政府对外“攻心夺志”的重要工具。据西方媒体揭露，美国有线电视网（CNN）与美方配合也很默契。第4心理战群有一个专门的“业内培训”，就是在CNN总部进行的，由心理战部队选派军人到CNN总部，作为正常雇员参加新闻报道工作。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中，美方让记者“嵌进”一些参战部队作报道，为这次战争大造正面舆论。当时，他们把600多名记者嵌进美英联军中。调查表明：嵌进记者的新闻报道比非嵌进的报道对军方说好话的更多，报道更正面，对军方人员传达出更大的信任感。

未来，随着“网红总统”特朗普的上台，美国政府一定大加利用其极为擅长的“推特”宣传方式，让美国的“反宣传战”打得更加有声有色。目前，特朗普在“推特”上的账号粉丝量就已达到1840万，各社交媒体粉丝总量达到4500万。我们看到，就在这上任前的不长时间里，还是候任总统的特朗普风头已经盖过国内媒体，并提前夺得政府主导权，而这一切却是通过“推特”上的喊话。可以想见，通过近乎光速的“秒杀”，其不短不长的140个字的推文会迅即出现在美国乃至世界民众的手机上，在正面宣传美国的同时，一定会将对手抹得遍体“漆黑”。

而此举正好与美国人多年研究的心理战原则不谋而合，那就是：“说服、改变、影响。”他们把这三个词作为心理战的行动指南，甚至放在心理战部队的马头、闪电和剑徽标的周围。对此，美方的解释是，为了能像特洛伊木马那样打进敌人心脏，要有闪电般的出乎意料的行动速度，并用宝剑般的锋利在任何地方施加影响。

由攻转守

说起这次出台反宣传法的直接动因，莫过于相当部分美国人将2016年美国大选中曾一度呼声最高的希拉里·克林顿败给“不靠谱”的唐纳德·特朗普，归咎于俄罗斯采用黑客和谣言等方式干预了美国选举。但其实质是冷战思维的延续，试图通过进一步的政府力量投入来维护自身的意识形态安全。

然而，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美国在全世界所塑造的“自由民主灯塔”形象开始出现裂痕。早在2009年对付阿富汗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战斗中，美国政府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问题特使理查德·霍尔布鲁克就曾这样描述在民心争夺战中的被动处境：“广播是当地主要信息渠道，而塔利班现在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它。……信息战与反叛活动相生相伴，而我们正输掉那种战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与阿富汗接壤的巴基斯坦边境部落地区，阿政府控制的合法调频电台仅有4座，而塔利班和其他非法武装控制的低功率电台有150座。一些武装分子还将电台设置在汽车甚至驴车上，不仅能自如地移动躲避追查，还能扩大广播范围。

不仅仅是反恐战场，近年来诸如斯诺登揭露的“棱镜门”事件，阿桑奇领导的维基解密行动，以及美国国内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和世界各地出现的反美主义运动，都是这种现象的具体表现。美国所倡导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已不再是唯一标准。可以说在国际宣传斗争与博弈中，美国正在从“进攻者”转向“防守者”。

更让美式“反宣传”不堪的还有大国之间的意识形态的激烈博弈。其实在反宣传法之前，美欧针对俄罗斯舆论武器的短兵相接早已开始，最典型的就是2016年10月所有“今日俄罗斯”电视台在英国的银行账户被关闭，以及11月美国国务院发言人约翰·柯比在回答“今日俄罗斯”记者关于叙利亚问题提问时公然声称：“会区别对待俄罗斯媒体。”

换句话说，这既是国际政治格局多极化趋势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显现，也是世界秩序从美国霸权走向“失序”的表现。现如今，世界经济格局变化导致美欧相对衰落，新兴国家相对崛起，多极化趋势显现，其表征就是世界话语权从美欧垄断开始百家争鸣，进而带来的是针对西方国家的全方位的挑战。正如布热津斯基十年前便预见“世界政治觉醒”将导致“美国与全球权力危机”。

于是乎，目前处在高度缺乏安全感且敏感阶段的美国，自然认为其价值观体系遭到侵蚀，其舆论战场也必然由重视对外进攻转为重视本土防御，其中的结果之一就是反外国的宣传法应运而生。

未来的世界秩序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今天的博弈，不仅在现实世界，同样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世界。这其中的一个关键因素是谁能够掌控国际话语权，进而“不战而屈人之兵”，建构一个更加符合自身利益的“现实”。反宣传法其实是撕掉了宣传领域斗争温情脉脉的面纱，看来似乎就只剩下战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