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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铁环:时间的隐喻

□宋长征

我家院子有两个门,一个朝东,朝向太阳升起的地方,一个朝西,朝向日落的方向。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座破旧的院子里度过,玩耍,张望,发呆,欢笑或者嚎啕。靠近南墙是二大娘家的后山墙,一架分队时分来的犁杖,犁铧生锈,时间将坚硬战败,一片片剥落;犁柄腐朽,再坚硬的木头也不能与光阴抗衡,生出耳朵一样的木耳,听风,听雨,听我家如何一日一日度过饥寒与荒凉。

找遍了整座院子,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略微粗些的铁条。杨早的奔跑姿势很是奇葩,一根长长的木柄在手,艰难俯下身,把正铁环。别的孩子都已经跑出了很远,小儿麻痹症患者杨早始终没能将手中的铁环制服。我装作好心的样子——其实是因为无比羡慕杨早的铁环,镀金的钢圈,上面还另外加了一些小的铁环。我示范着,松开矫正铁环的那只手,脚步启动,铃铃的响声顿时生动了黄昏里的村庄。

我的郁闷由来已久,在梦中无数次操练滚铁环的技术,就是未能实现。有时我想,是我自身的笨拙,不轻易向母亲开口表达想法,还是当年的那座院落太过荒寒,甚至不具备拥有一只铁环的资质?杨早刚走出两步,铁环兀自滚进路边的沟渠。然后费劲地从沟渠里爬出来,再次踉跄倒地。我有些可惜那只铁环,本应该属于我的铁环,可以恣肆地在村庄里奔跑;同时又同情伙伴杨早,吃力地重新站起,脚下一瘸一拐,竟然可以以最缓慢的速度滚动铁环。

滚铁环是一种童年的隐喻。就像作家村上春树曾经在奔跑时所说——世上时时有人嘲笑每日坚持跑步的人:“难道就那么盼望长命百岁?我却以为,因为希冀长命百岁而跑步的人,大概不太多。同样是十年,与其稀里糊涂地活过,不如目的明确、生气勃勃地过好每一天。跑步无疑大有魅力:在个人的局限性中,可以让自己有效地燃烧——哪怕是一丁点儿,这便是跑步一事的本质,也是活着一事的隐喻。

滚铁环是我童年时一种司空见惯的游戏,远在汉代,“铁环之戏”就是百戏之一。在四川德阳的汉代画像石上,就有滚铁环的具体形象。如此算来,一只滚动的铁环竟然奔跑了2000余年,滚到了我的脚边。

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童年以光年的速度游走,眼看只剩下一截短短的尾巴。十岁,陪伴我们家的那只木桶确实是老了,母亲在村口的老井里打水,水桶升起,四面八方都是迸射的水线。我听见母亲叹息的一刻,也听见自己内心的狂喜。崭新的铁皮水桶取代木桶时,我早已把木桶大卸八块,上中下,三道铁箍,意思就是我可以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将铁环滚动到底,滚到我不再适合扎孩子堆玩耍的年纪。

铁环有了,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自然有姑娘嫁过来(好赖么,全凭个人感觉)。手柄,一段木棍,前端插上一段弯成U型的铁丝。为了和杨早的铁环一比高下,我又偷偷卖了家里的一团破棉絮,换回几枚小小的铃铛,挂在铁环上,铁环滚动,铃铃有声。

人在奔跑时会忘记很多事情,比如曾经的苦难,比如脚下的坎坷,比如身边的处境。我以最快的方式掌握了滚铁环的要素。一要轻,二要稳,三要心无旁骛,即武林高手中的“人剑合一”。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脚下是快速退移的大地,前方是延展的长路,是石板桥,是坑坑洼洼的阡陌,是向着秋天深处奔跑的庄稼。当然,还有不能错过的人生。

我写作为时尚晚,眼看着到了三十好几,曾经的作家梦将要破灭之时,蓦然心惊。一个三十年,两个三十年,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第三个三十年,于是开始认真读书,学习写作。圆圆的铁环可以很快把握,文字组成的铁环却让我倍感陌生。母亲很多次说过,庄稼人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就从语言开始,牙牙学语,辅以多年的乡村经验,竟然也能组字成章。发表,成书,获奖,几年下来竟然小有成绩。

我一直以为杨早的父亲不一般,他鼓动杨早一个人出去玩耍,不怕被人欺侮,不惮自卑,甚至站在门口看着杨早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滚动铁环时也沉默不语。这是时间的隐喻,当杨早过年时从济南归来,一切不言自明。收破烂的杨早父亲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在分拣破烂时,他甩出一只生锈的铁环。杨早一瘸一拐走上前去,重新捡起。

一只铁环的动力来源于不停地奔跑。是的,我还要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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