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个春日等我

□荣根妹

春来，淮安人多去桃花岛，我嫌桃花太艳，桃花岛太闹，还是偏爱柳树湾。

漫步于柳树湾高低曲折的小径，便笼身于一片萌萌绿意间。想起铁凝的一篇散文《在大雾里得意忘形》。那我何不在这片春光里得意忘形呢。

春柳绵绵，拂下翠意朦胧的枝条，编织起天地间的幽梦。现实生活不是梦，但在这杨柳堆烟无重帘幕间便可把生活活成一个梦了。

前面有座桥，桥的赭红色已斑驳脱落，但我喜欢小桥曲折回旋的心思，立于小桥，有风满袖的洒脱惬意。走上一片阔地，方觉地皮已然绿了。那绿，正如绿柳才黄半未匀，娇嫩、新鲜，见之则喜。抬头，看见前方一个红衣小姑娘蹲在地上挖着什么。

我蹲下身问，小姑娘，挖这些干什么呢？她没有抬头，只答，奶奶说挖野菜可以去菜场卖钱。她正仔细挖着棵叶子扒着地面的野菜，为了挖出完整无损的野菜，她右手挖，左手细细护着嫩叶，不一会，一颗完好的野菜托在了她手中。她满意地笑着，小心翼翼将野菜放入塑料袋中，继续挖下一棵。

这个认真挖菜的小姑娘让人想起张洁《捡麦穗》中那个小姑娘，一样执着，一样可爱。我见她塑料袋里已足有半斤野菜，便问，这些都是你挖的吗，卖了钱干嘛？小姑娘手不停歇地说，奶奶说卖了野菜给我买新衣服。我问，你爸爸妈妈不替你买新衣服吗？小姑娘低下头声音更低了：爸爸妈妈在外打工，奶奶说他们苦钱不容易，不要增加他们的负担。这话着实让我心热。

索性坐在草地上，我继续问：你爸爸妈妈回来看你吗？回来……过年才回来。那他们给你带礼物吗？沉默——小姑娘还在埋头挖野菜。这个小姑娘，七八岁，小脸清瘦，头发黄软凌乱，大红色棉袄显小了，两只袖管被拉在手腕上，漏出光冷冷的两只小手臂。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她说奶奶叫我小丫。小丫，丫头，我曾不也是这样一个落寞清冷的小丫头吗？忽然间，我对这个丫头有了切切的怜惜。我靠近她，抚着她细软的头发问，丫头，你冷吗？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感染了，抬头望着我，怯生生摇摇头说，不冷。儿时，我也是这样怯怯望着小摊上的大白兔奶糖，就像小姑娘巴巴念着新衣服。小姑娘在为穿新衣努力着，而我不也是为了心中的一个个念想哭过笑过走到今日吗？现在，还有哪个孩子为件新衣服挖野菜呢，看着小姑娘满是泥污的小手，不争气的泪掉下来了……

迎着春风，一点点拭干泪水，我站起来翻口袋。车上的包里有钱，身上呢，上衣口袋裤子口袋空空如也，还好，上衣有个内口袋，常放钱的地方。拉开拉链，捏出一叠钱来，只是些零钱，一百多。

我说，丫头歇歇吧，到阿姨这来。她又那样怯怯地望着我，微抿薄薄的嘴唇，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渴望，我看在了心里。我知晓她的渴望，她那样望着我，像望着一个生疏的母亲。我搂过她靠近我坐着，抚着那张瘦黄的小脸说，阿姨给你买新衣好不好，再带你去吃好吃的，看好看的电影……小姑娘圆圆的眼睛亮闪闪看着我，许久，低头轻声说，奶奶说别人的东西不能要。我捏了捏她的鼻子逗她说，小孩子，别那么多规矩，阿姨喜欢你，小时候阿姨也像你这样瘦小这样努力这样不爱说话……

不知我的话她听懂没有，只听她又说，阿姨，我长大也想像你这样。我不解，像我这样！我什么样？她继续说，阿姨身上香香的，我也想这样香。我笑了，抱住她说，那你去阿姨家，阿姨把你打扮得香香的好不好……

该回家了，我把那卷钱塞进她的衣袋里。她怎么也不要，我急了，扭头就走。走出一会，回头冲她招手喊：明年啊，明年我们还在这见好吗？

这次，她大声回答我：阿姨，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