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军队强军兴军大潮中，海军成为最具发展活力的中坚力量。像“下饺子”一样入列的新型战舰，频频从浅蓝走向深蓝的联合军演，令人振奋、扬眉吐气。“中国未来的安全威胁在海上”，习主席的战略判断让我始终关注着海军发展。在南海舰队代职时，我曾随潜艇深海潜行。感受着中国潜艇充满酸甜苦辣的战斗生活，一种于静寂无声中守护国家安宁的神圣使命感，便由心而生、热血激荡。

敢潜深海，谋求隐蔽性

对任何一支海军而言，潜艇的作用与地位无可替代，有时甚至是唯一：想想看，有谁能在冰雪覆盖下的北冰洋执行任务？唯有潜艇。与水面舰艇的浩浩荡荡不同，潜艇出航总是千方百计掩藏行踪。因为隐蔽性就是攻击力、威慑力，深潜入海悄无声息，是潜艇最大杀招。有资料显示，台海危机中，迫使美航母编队撤退的最直接原因，就是美军从侦察卫星拍摄的照片发现，原本停靠在潜艇基地的中国核潜艇无影无踪地消失了。美方据此判定，为对付美航母编队，中国的核潜艇正赶赴台湾海域。悄无声息、潜海无形的中国核潜艇，让在海湾战争中耀武扬威的美国航母编队，不敢妄动。

航行在大海上，看碧海蓝天、轻风荡漾，时有海鸥低飞，掠水而起，总能生出诗情画意的感觉。但大海之下，却是诡异难测的黑暗。代职期间，我曾在海下几十米深处，升起对空潜望镜观察海底：厚厚的海水遮挡了阳光，海水仿佛一团挡在眼前的暗绿色翡翠。如果再深些就会一团漆黑，从视觉角度讲，潜艇在水下航行时是个“盲人’，只能完全靠声呐、靠耳朵来听声辨物、听音辨位。

这黑暗的深海，是潜艇最好的伪装，也是最大羁绊。与深海航行相比，浅海就没那么顺畅了，稍有不慎，就有触礁碰撞危险。因此浅海航行，必须依靠海图避开水下障碍物。按图航行，是潜艇艇长的必修课，那是潜艇的“眼睛”。在海图上，海区水深、地形及固定的水下障碍物（暗礁、沉船）等都被精确标出，负责航海保障的部门随时以“航海通告”形式，把最新的海区变化情况通知潜艇部队。当然，在不明海域，潜艇还可依靠主动声呐、测深仪等水声器材进行探测，但潜艇最珍视的隐蔽性将因此丧失。

潜得越深，越能赢得自我防护的隐蔽性和对敌攻击的突然性。300米是世界大多数潜艇的极限深度，但早在1988年，中国第一代核潜艇便成功创造302米的下潜纪录。据当时参加深潜的老艇员王道桐回忆。“100米……200米……潜艇越潜越深，舱壁不时发出响声。一根支撑深度计的角钢随着潜艇下潜而逐渐变形。”每名官兵都坚守战位、镇定操作，控制潜艇平稳地向深海下潜。当深度计指针指到极限深度并略有超出时，中国潜艇史上深潜的新纪录诞生了！现在的潜艇官兵，谈及这段历史都会一脸自豪，这是老一辈潜艇官兵，用大忠大勇创造的一份属于所有中国人的荣耀。

敢战险难，掌控风险性

“怕死不当潜艇兵！”这是潜艇官兵常说的一句话。为什么？因为在深海里随时都有致命陷阱。海军372艇，就曾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遭遇潜艇航行中最致命陷阱一“掉深”。海水因密度不同会造成“水下断崖”现象，潜艇从海水高密度区驶入低密度区，浮力顿减，如同疾驶的汽车掉下悬崖，专业上称之为“掉深”。372艇官兵面对险情临危不惧，用过硬的驾驭本领和舍生忘死的拼命精神，成功排除重大险情，创造了我国乃至世界潜艇史上的奇迹。但并非所有潜艇都能如同372艇一样化险为夷，因为潜艇“掉深”是世界海军的噩梦。在1963年，美国“长尾鲨”号核潜艇深潜试验时，因“掉深”失事沉没，艇上129名人员全部遇难，成为世界潜艇史上的悲剧。

不仅海水里有风险，潜艇内部的风险也很大。核潜艇部队官兵都知道孟昭旭的名字，他被大家称为“黄继光式的水下英雄”。之所以把孟昭旭跟黄继光相提并论，是因为孟昭旭用生命和“黄继光堵枪眼”的精神守护着钢铁巨鲸的安全。那是一次远航巡逻，反应堆舱冷却系统突发故障。反应堆舱内存在致命放射性，进堆舱抢险无异于用血肉之躯堵枪眼。时任副机电长孟昭旭第一个冲进了机舱，他以“堵枪眼”式的冲锋，守护住了核潜艇安全，自己却因放射性物质照射过量透支了生命，永远倒在心爱的战位上。

多次随队出海的经历告诉我，只要在大海里航行，风险和困难便会一路相伴。突发的台风、隐藏的暗礁、机械的故障和别有用心的跟踪、监视，一旦发生意外，带来的都是生离死别的灾难。而全封闭的潜艇危险性更高，大海深处巨大的水压，是对逃生人员的致命威胁。尽管潜艇兵是个危险的职业，但一代代潜艇官兵却义无反顾，他们不仅没被险难所吓阻，反而激发起无穷斗志，敢于在各种复杂、生疏、险恶环境中主动摔打磨砺，练就出了关键时刻平难克险、铸造传奇的过硬本领，让大国重器驰骋海疆、扬威海洋。

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潜艇官兵对“生死与共”四个字，有着更深的理解和诠释。海军某潜艇支队有首队歌，叫《我们是年轻勇敢的蓝鲸》，歌中唱道：“海底没有明媚的阳光，我们心里格外明亮，祖国人民亲切的嘱托，就是水兵心中的太阳……”和潜艇官兵交流得越久，对这种情谊感触就越深：他们不一定人人能成为英雄，但个个有英雄气概。这是中国潜艇官兵心中的魂!这是祖国的大海赋予他们的气魄！

作者（右二）代职期间随潜艇出航

敢打硬仗，锤炼协同性

一个优秀飞行员可以使一架战斗机成为致命武器，但潜艇却需要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共同努力。因为潜艇航行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需要多战位、多人员的精准联动。比如，为保持潜艇在水下航行时的均衡，必须使潜艇的浮力差、力矩差接近零。调整力矩差时，通常是几十立升调水量的微调，此时如果有人从艇艏走到艇艉，就会让调整员又得一阵紧忙活。有位海军军官曾告诉我一个评价潜艇战斗力的窍门：如果你看到某个国家的义务兵在潜艇上所占比例很大、服役期又短的话，那这个国家的潜艇战斗力堪忧——在技术日益复杂的今天，生手和半吊子艇员是玩不转潜艇的。

在陆军，有很多官兵都会一门绝活——蒙眼拆卸、组装枪械。而在潜艇上，微光或无光条件下的平台操作只是基本功。狭窄的操作空间内，多名官兵面对着眼花缭乱的按钮和操作杆，想要在相互交错的环境里，练出既互不影响又能相互照应的协调性，绝非一日之功。像英雄的372潜艇在处置“掉深’’险情时，哪怕一个环节出错，就会艇毁人亡。特别在“掉深”6分钟后，主机舱一根海水管路因压力陡增突然断裂，舱室大量进水，主电机被迫停车。生死关头，仝艇官兵无论是值班的，还是休息的，都以最快速度冲向战位。不到10秒钟，所有水柜开始供气、向外排水；1分钟内，上百个阀门为限制进水而关闭，数十种电器设备因防止短路而关停；2分钟内，全艇封舱完毕。没有平时成千上万次的严格训练，不可能锻造出危急时的沉着冷静、百人同心。

与死神“掰手腕”是硬仗，与“敌人”斗法同样是硬仗。随艇下潜前，一位潜艇基地的领导向我介绍，对中国潜艇来说，每次出海都是一场硬仗。因为中国潜艇的重要战略地位，只要潜艇出海，与“敌人”间的侦察与反侦察，跟踪与反跟踪……潜艇与反潜的较量从未停止过。但中国潜艇逢敌敢“亮剑”，把与对手的每一次遭遇，当成练兵的绝好机会，练指挥、练协同，与跟踪侦察的外军舰艇、飞机斗智斗勇，既练出了敢战的胆气豪气，更练就了打赢的本领绝技。

敢挑极限，承载艰苦性

当了潜艇兵才会发现，能在仰望天空的地方工作，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密闭的铁盒子，空气浑浊、淡水稀缺，机械设备运转散发的热量无法排出，人在里面汗流不止却没水洗澡，呼吸困难却气流不畅，西方有人称潜艇为“沙丁鱼盒”，一点不为过。低矮的舱顶与枝枝杈杈、硬邦邦的机械随时会在你头上留下点“纪念”，走廊里两人相向而行要侧身相让，有官兵只能直接睡在过道里，人挤人、人挨人，醒来撤收被褥接着操作机械。艇长的休息室也不足2平方米，这已是艇上最大的“豪华间”了。

普通人可能无法感受其中的艰苦和艰难，我第一次随潜艇下潜航行7天，仅仅是这7天的经历，就让我对个中滋味至今难忘。当时浮出水面前，心想终于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没想到浮出水面，扑面而来的空气里竟然弥漫着腥臭味。一起出海的潜艇基地领导介绍说：“不是空气出了问题，是你已经适应了潜艇里面一百多种废气环境。”如果不是亲身体验，绝对难以想象，几十天长航下来的官兵，闻到第一口新鲜的空气，竟满是腥味，甚至“恶心得想吐”。而我最大的感受便是：没有哪件事能轻松。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上厕所，被写进了条令，因为厕所的使用与潜艇操纵、生存有密切联系。和冰箱差不多大小的厕所，空间狭窄还不能任意使用，由于排出物会暴露潜艇行踪，所以得定人定时定量，遇到积满又不能排出时，全员都得硬憋着。

长时间在艇上生活，人体的生理机能和内分泌系统会发生紊乱。曾创造过持续90昼夜的长航纪录的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当时的艇长孙建国回忆说，潜艇舱室密闭，时间久了舱室内空气非常混浊。无水洗澡造成的体味、晕船呕吐及食物变质的臭味、垃圾及废油、废水气味……这些气味散不出去一直发酵。尽管有空气过滤装置，但总不那么新鲜。艇内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唯一能判定夜间还是白天的是挂在各岗位舱的那块有特殊标记的铜盘挂钟。数百台电机、水泵、蒸汽机日夜不停地运转，轰鸣声不断地震动耳膜，到后来好些艇员的耳朵都麻木得听不到声音了。尽管这样，官兵却意志不垮，有的为了解困往眼皮上抹清凉油，有的嚼干辣椒刺激大脑，提起精气神儿。

潜艇官兵，就是在这样艰苦环境中，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属于中国军队的奇迹。“平时不惜力、战时不惜命，有一股敢于拼命的劲头，有一身压倒一切的胆气，努力成为一支合格的、让人民信得过的部队!”正是这份执念，支撑着中国潜艇官兵承载起了非常人所能及的苦和难。

为了保持体力，潜艇兵在水下潜航时进行健身运动

敢于奉献，恪守保密性

在潜艇基地附近的海边，“望夫路”“望夫崖”这样的名词，随处可见。对潜艇官兵的家属来说，亲人远航的日子里，每个军港码头附近的海边小道，都会有她们带着孩子来这里深情守望的身影。潜艇远航，最重要的是保密，要求只收信、不发信，因为一发信就会暴露潜行位置。特殊的使命任务与保密要求，使得潜艇出海、归航都悄无声息。对潜艇兵来说，说走就走的出征是一种常态和职责。为了贴近实战，很多重要任务在出海前的几小时才下达，他们自己也无法知道什么时候走，要去哪，去多长时间。即使说好了回家吃饭，也得补充一句：“如果我今晚不回家，手机关机，就说明我出海了，不用等我。”

时间长了，军嫂们渐渐读懂了军人的奉献与担当，她们常常念叨“两个不知道和一个知道”的理：“我们不知道老公在哪里，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可我们知道自己该孝敬老人，该管好家庭。”丈夫外出执行任务时，她们最担心的是接到部队的电话和得知基地首长要前来慰问的消息，挂断电话很多家属都是越想越怕，心里不断“打鼓”，担心丈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对这些牵挂着潜艇官兵安危的人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在代职期间，听很多人讲述过军属们默默理解与支持潜艇官兵的故事，其中“姑嫂拜堂”的事，印象最深。潜艇机电兵刘忠文与本村姑娘恋爱多年，但由于部队工作忙，不得不连续三次推迟婚期。那年，在双方老人催促下再次确定了婚礼日期。然而，眼看着婚期就要到了，部队却迎来远航任务。婚礼当天，万般无奈的父母只能让尚未出嫁的女儿套上“男儿装”，替哥哥在众人面前来了个“姑嫂拜堂”，举办了一场没有新郎的特殊婚礼。

海上不能用手机，面对这些经常“不在服务区”的官兵，很多家属养成了写信的习惯，有一位军医的家属就在信中这样深情告白：“多么想有那么一天，我一打开家门，你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哭个梨花带泪。我愿意一直站在你的左边，因为你敬礼的右手属于祖国、属于军队。”……因为潜艇部队的特殊性、保密性、风险性决定了官兵的付出要比别人多得多，但正是官兵所说，来自家人的奉献与付出，是他们驭鲸蹈海、下潜远航的不竭“核动力”。这些默默奉献的潜艇官兵，是我们的骄傲！这些无悔付出的潜艇官兵家属，同样是我们的骄傲！（作者系北部战区副参谋长）

原文来自:中国财经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