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称，一些曾经取得成功的组织机构往往不愿意接受自身战略设想面临挑战的事实。例如，美军近25年来在世界上几乎无可匹敌，这种持续性成功带来的危险是：美军可能会将自己的战略设想视为定律，认为无需进行再评估。事实上，当前及未来的战略环境需要美军在战略设想方面不断创新和自我挑战，这并非因为这种战略设想存在谬误，而是因为每一种竞争理论都会伴随新事物的涌现而不断演进。如果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将会在战时造成可怕后果。

科学哲学大师卡尔•波普尔认为，墨守成规的战略往往倾向于维持现有的理论，拒绝接纳与之相悖的事实。在军事领域也存在着类似的“系统性拒止”行为

美国2014年版《四年防务评估报告》指出，创新应成为美军的核心要务。美国防部领导人也担心，美军当前的军事概念和能力可能并不能适应环境的动态变化。文章探讨了成功的组织机构应该如何运用体系能量对主导性的竞争理论进行改进，特别是克服“系统性拒止”（Systems of Denial）的掣肘，有助于领导人认识到排斥与当前战略设想相悖的事件、观念或技术等战略“异端”可能造成的风险，并提出遏制系统性拒止的6条途径。

创新与拒止系统的博弈

在稳定的环境中，占优势的组织（例如美军）取得成功的原因在于能够更好地执行既定战略，并致力于提高效能，增强核心能力。一旦环境发生变化，若想继续取得成功就需要通过创新——研发和试验新战略，将资源转向新方法。这两项组织能力被称为开发和探索。然而，两者常常不可兼得。占优势的组织注重运用体系能量，专注于开发活动，继续改进现有的举措。这也是取得成功的合理结果。然而，有效的开发利用常常会以阻碍继续学习和创新为代价，即整个体系对不熟悉的情况难以做出有效反应，也就是所谓的“系统性拒止”。

与商业领域不同，军事组织在大多数时候并未真正在参与竞争，他们必须创造竞争条件。美军设想中的战争样式，及其通过作战想定、兵棋推演和模拟演练虚构的竞争条件，反映出美军所秉持的安全环境和武力使用理论。这些理论似乎表明，美军在武装冲突中的胜利与当前及未来安全环境不一定有多少联系。例如，美军认为，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并不足以使美军对需要具备的能力进行反思。美军仍在继续“开发利用”现有能力。然而，成功的组织面临的危险是，由于缺乏重大的竞争性威胁，这些组织往往会安于现状，无视或漠视对现有战略理念形成挑战的信息。

文章认为，对美军而言，保持优势需要积极探索新兴的竞争环境。关键之处并非美军目前是否掌握了正确的竞争理论，而是在面对创新思想时采取的做法。事实上，在和平时代，军队难以对理论的正确与否做出结论。那么，军队将怎样应对这种情况？将如何探索新的信息？战略在面对变化和创新时将如何发展演变？要想继续保持优势，就需要继续对竞争理论进行研究。

与当前理论预期相悖的新兴事物常常被视为“异端”。这些异端可能存在不足，但往往是取得进步的基本要素，因为他们能够推动调查研究，催生新发现和新理论。然而，一些组织机构对待“异端”的态度并不是认真研究，而是漠视和压制，继续固守既有的战略设想。

挑战理论与转变思想

文章称，美军不仅需要以善意而合理的怀疑态度面对新观念，还应接纳新信息，并据此转变思想。战略领导人还应该为新发现的问世创造条件。如果有信息表明，目前的战略设想需要进行检查，美军需要审慎对待，而不能一味因循守旧。

当前的战略设想能够得到广泛接受，是因为过去的成功。理论被推翻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发现足够多的情况与基本预期相悖；二是产生能够取而代之的理论。军事竞争理论主要体现在作战概念和条令方面。这些理论使人们能够将无限多的数据进行整理和过滤，并且建立逻辑结构，形成战略预测，指导战略选择。例如，20世纪初战略轰炸理论和马汉的海军作战概念均属于强大的军事竞争理论，使军事领导人能够对海量的信息进行组织，形成预测，催生战略和作战决策。不过，理论不仅仅是结构体系的编组。根据完善的理论做出的预测，应该能够进行验证。而且，所有的理论都具有时效性。随着知识的积累，理论应该定期推陈出新。

理论应该服从于事实，但理论在基本设想与事实相悖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延续很长时间，这是因为理论塑造了人们对世界的认识。“事实”的成立需要以人们的接受为条件。人们希望从历史与现实中得到正确的收获，但这个过程极具主观性。人们是在根据自己的理论寻找和解读“事实”。

人们往往不愿接受事实对传统理论的挑战，这不仅符合人的本性，也符合组织机构的特性。组织机构的成功，往往表现为专一地坚持某些基本设想，其结构和文化往往植根于某种强大的竞争理论，并对这种理论进行塑造和强化。由于持续取得成功，这种竞争理论对于新的事实往往极度抵触。居于主导地位的军事组织尤为如此。

竞争理论往往不愿意接受不符合理论模式的事实。然而，如果这些事实属于战略选择需要面对的核心要务，就会出现问题。如果主导性理论阻碍了创新发展，就会导致决策者对外部环境的重大变化采取体系性的漠视态度。例如，美军信奉的战略设想是，在摆脱了暴君统治的枷锁后，被解放的民众将会对解放者采取欢迎和合作的态度。在伊拉克战争的准备阶段以及战争结束后的3年里，美军一直抱着这个信条。在2003—2006年期间，虽然暴力袭击不断增多，但美国军职和文职领导人仍然坚持认为，暴乱者来自外国而不是伊拉克。美国的决策者一直未能有效遏制伊拉克暴力事件的上升，直至他们认识到暴乱的根源。这是因为美军关于战后形势判断的主导性理论与伊拉克的实际情况相悖，使美国战略调整延误了3年。

系统性拒止的主要表现

科学哲学大师卡尔·波普尔认为，墨守成规的战略往往倾向于维持现有的理论，拒绝接纳与之相悖的事实。在军事领域，军事组织对于挑战核心竞争设想的信息会采取以下三种障碍性反应，即所谓的“系统性拒止”：

（1）“杀死信使”：质疑信息来源

如果“异端”信息来源不可靠，我们会认为没有必要再去理会这些信息。例如，道格拉斯·麦格雷戈中校在1997年出版的著作《打破方阵》中，对美军体制、文化和战略提出了批评，并建议进行重大变革。但麦格雷戈后来被视为“异类”而遭解职。

“杀死信使”的第一条途径是通过发表声明和列举数据，对信息渠道的合法性进行抨击，使公众认为信息发布者并不具备必要的专业知识，或者无法接触到全面理解形势所需要的关键性信息。在军事领域，这种战术常常会援引保密限制。第二条途径是对信息发布者的信用和意图提出质疑，包括指责其出于恶意、自私、不忠或者利益冲突。例如，“某人对军队提出批评，是因为他厌恶军队。”第三条途径是对信息发布者进行人身攻击。

（2）“这些对我们不适用”：质疑数据

在质疑数据方面有三种传统做法：

一是根据程序规则质疑数据的结果。这种做法涉及对数据的整合方式，主要针对试验、模拟训练和兵棋推演。这种做法使相关组织机构无需分析试验的结果或者现象的特征。如果出现相左的结果是因为输入方式不符合标准，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他们弄错了，这个结果无需理会。”

二是对数据的通用性提出质疑。即表明数据对我们不适用，并声称竞争环境——时间、地点、生产市场、经济条件等差别太大，或是某个关键要素存在差异，导致难以进行有效的比较。例如，虽然东南亚国家游击队曾经战败了装备美制武器的欧洲盟军，但这与美国不具备可比性，因为法国只是代表着正在衰落的殖民势力，并不具备美国的正义主张和军事力量。

三是通过在能够控制的某种环境中对这种“异端”进行研究和试验，表明其不可行（“我们尝试了，但没有效果”）。虽然研究的目的是再现试验结果或是证实某种发现，但相关组织往往会“自欺欺人”，通过操纵达到需要的结果。

（3）变形理论：通过持续性的理论修正来抵制反对意见

当出现输掉比赛的苗条时，有人会产生改变规则的念头。相关理论在难以抵御外来挑战时“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进行修正，增加测试检验的难度。修正的方法有三种：

一是对结果进行重新界定，即改变对成功和失败的界定。如果某种理论不能产生预期效果，我们可以调整期望值，使该理论在表面上似乎仍然是成功的。

二是对现象进行重新界定。例如，鉴于航母作为海军攻击利器的作用可能已经过时，美军对航母作用的界定将进行调整：不仅可作为攻击平台，而且是美国强大力量的象征。

三是增加辅助假说。例如在19世纪，科学家发现天王星并未按照牛顿预测的轨道运行，但他们并未否定牛顿定律，而是声称某个尚未发现的、更遥远的行星影响了天王星的运行轨道。不久之后，科学家发现了海王星。牛顿定律得到了维持，但人们关于太阳系结构的模式必须进行修正。

遏制系统性拒止的六条途径

文章认为，打造识别和分析新现象的体系能力，是美国重塑战略创新的重要途径。军事领导人必须努力营造环境，使相关组织机构能够正确认识“异端”现象，并对战略设想（竞争理论）进行调整，使之更具可测试性。

（1）在团队的帮助下进行严密的思维试验

组织机构领导人需要定期列举出哪些新信息或者新变化将促使他们质疑或放弃基本设想。这或许是引领创新所需要的最基本技能。为此，这些领导人需要建立一个团队，定期对基本战略设想进行检查，特别是揭示出我们的设想中不符合事实的地方。同时，还需要进行严密的思维试验，从而帮助确定基本设想，促使人们转变思想。

（2）打破“唯我独尊”的思想，建立“广开言路”的制度

对正统思想的挑战，往往来自于主导性战略体系之外。这是因为“外来者”不受既有理论的束缚，更有可能发现人们的基本设想与战略现实之间的相悖之处。一些体系内所谓的“专家”，往往难以对“异端”现象形成正确的认识。例如，空军飞行员恐怕不会率先支持发展无人机系统。因此，组织机构领导人需要为相关成员提供与其他单位共事的机会，特别是那些信奉不同竞争理论的单位。

（3）为计划内和计划外的变化创造空间

接受的变化越多，收获就越大。组织机构领导人需要鼓励和推动计划内和计划外的变化。试点项目、兵棋推演和模拟演练，都是实现计划内变化的重要机制。同时实施和评估多项不同的试验性干预行动，有助于更好地进行战略研究。一些非正式的试验活动，可以推动计划外的变化。开展持续而广泛的试验活动，有助于提高理解力。借鉴用户的新观念和新发明，也可能会有巨大的收获。

（4）创造条件鼓励实现意想不到的试验结果

如果组织机构有意坚持和强化自己的战略设想，试验的目的将限于对现有概念进行验证。这是对“试验”的滥用。因此，崇尚革新的领导人需要设计竞争环境，从而能够反映出组织机构推崇的理论存在的问题。在战争时期，这种竞争环境是由敌方来提供。但在和平时期，美军必须通过兵棋推演和模拟演练来创造这种环境。如果试验结果与预期相悖，将需要进行理论修正和进一步的试验。

（5）让现有理论继续接受挑战

文章认为，接受“异端”和支持创新，并不意味着我们需要放弃既有的行事方式。人们还可以使用适当的辅助假设，对当前的理论进行修正。辅助假设的关键并非在于以无可辩驳的声明进一步固化现有理论，而是提高现有理论的可检验性，或是研发新理论。当战略设想面临决定性挑战的时候，不应该再采用费边主义的做法（避免决定性冲突的军事战略）维护现有理论，必须让现有设想持续接受新挑战的检验。

（6）建立能够实现理论创新的机构

在个人层面，几乎无法做到毫无偏见地对相关证据进行审视。理论就像强大的棱镜，会使人们对事实的解读发生扭曲。不过，组织机构领导人可以在组织层面对探索活动进行引导，确保能够对“异端”现象的研究进行验证、再现和扩展。建立新的机构，使之能够依据新思想自由创建新文化，将能够发挥强大的引导作用。成功的组织机构常常善于在核心战略概念的相关领域实现创新。如果这种创新与传统概念相悖，领导人将能够通过组织体系建设，为新方法的应用提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