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七十八 □ 方孝国

父亲母亲上年纪了，父亲身体尚好，母亲身体欠佳。二老住在乡下，守着四周栽满紫薇、桂花、樱花的老宅……这两年，得空我就往老家跑，去陪陪老人，也享受老人亲手培植出的那片幽香四溢的宁静。

父亲母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没念过书，不识字，“不识字咱得识事。”两位老人都是明事理的人。自小，母亲口中的这句话就常出现在我耳畔，几近成了训导我的格言，待我长大，这也成了我的人生信条。

因工作及孩子上学等原因，我们兄弟先后离开父母，在城里建立自己的小家，早早晚晚的，无法照顾老人，内心惭愧。父母依然住在乡下，每日里照旧勤于农事，过着他们几十年不变的简朴生活，从没见他们抱怨过半句。每次回到他们身边，听着他们的闲话，望着他们面带笑容灶前灶后忙活，这些无声地鼓励着我们小辈要积极向前、乐观生活。

上周末回家，见院内一块空地的土刚被翻过，“呦，这地给整的……”我用极赞许的口吻说道。

“昨晚亮爷亮堂，你大趁着月亮头翻的，你瞧瞧，一平四趟的。”母亲边应着我的话，边随手抓起一把土攥在手中，捏捏，又松开手指，任土从指缝间细细流回到地上，一脸的满意。

母亲的土话，恐怕只有我还能听明白，想想觉着好笑，好亲切。

“这地打算种点儿什么？”我问。

“变韭。这不，春上，屋后那两行韭菜还长得小麦秧子似的，你不都看见的？可这一夏天，整个的，全干死了，浇水也没能救活。”母亲说。

“你大明年79啦，他说今年咱再变两行韭菜，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喜欢吃。”母亲不住地唠叨着。

在咱乡下，大伙习惯将栽种韭菜叫作“变韭”，且说“逢九不变韭，韭盛人不盛。”是说凡家里有人年岁值9的，那当年就不宜栽种韭菜了，若执意栽种，韭菜生长得茂盛，那么，这家人的身体等就可能出现问题。反之，若家事顺畅，则韭菜大多难以成活。当然，这也就是个迷信说法罢了。

“大呢？”这会我才腾出嘴来问。

“逢集，赶集去啦。”

“赶哪个集啊？”

“今儿个8号，二五八，逢半塔，去半塔集卖花生去啦。”

说话间，父亲正驾着那辆电动三轮驶进院内，一脸乐呵劲。

“邪气，叨咕哪个见哪个。”母亲抬眼笑着说。

“唉！你就是闲不住！”我迎上去埋怨。

“闲下来浑身不得劲，不是这块痒痒，就是那块酸疼。”父亲总是用这样的话应付我。

“管他呢，能动就让他动动，哪天不能动弹了，也就过完了，哈哈哈……”母亲在一旁附和着。

其实，和父母这样的交流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当然知道我对他们辛劳的不忍。可转念一想，何尝不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呢？

“今儿个，又买些什么带回来了？”我凑眼望向车厢内。

“没买什么，就买点鸭饲料，还有苍蝇药。”父亲边说边往外拿东西，我伸手接过。

“哟，这瓶里的是酒吧？怎么又打这散酒？”

“嘿嘿嘿，‘半塔集老白干’。”

我知道，父亲只要去半塔集，一准会买些集上私人小酒坊里用山芋干酿的白酒，那酒忒冲，他年轻时和村里一帮年龄相仿的就爱喝那个，说那酒有劲。

“我上月不是刚给你搬来箱你直夸好喝的‘孔子家酒’么？”

“嘿嘿嘿，喝了啦，前几天，你三个叔叔都来帮我收大芦黍，加上隔壁的吴老四，两个晚上，一箱酒全干了。”父亲眯眼笑着应道。

“啊？这酒，都这把年纪了，你们还那么拼？”我半是惊讶半是抱怨。

“嘿嘿嘿，几个老头子都说那酒口感好，一不留神就是两三瓶……”母亲帮腔道。

“嗯，那酒是不错，我们那一帮子文友聚会时都喝那个，他们戏称那酒叫文人酒、文化酒，那可是咱祖师爷家传下来的酒啊，哈哈哈……行，下回来，我再给你捎上两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带，只是喝的时候，悠着点！”我诚恳地叮嘱道。

如今，父亲78了，却还在地里忙着他几十年做不够的农活。做农活是他的本事，要说父亲还有什么其它喜好，那也就是中午或晚上喝上两杯。打年轻时就这样，青椒炒韭菜，再来盘花生米……父亲一直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