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恐惧与迷恋

读《古罗马的性与权力》，感觉它既吸引着你，又让你觉得不堪入目：你看到血淋淋的尸体，看到嘶吼的胜利者，看到欢呼雀跃的人们，看到裁判的终极判决……

准确地说，角斗并不是因为仇恨或侵略，也不完全像奥斯维辛、古拉格或广岛，是对“族外”人群的屠杀。看角斗的是罗马人，勇敢的角斗士也是罗马人。角斗是在和平时期对公民进行的非政治杀害：它是一种娱乐，一种令人惊悚的娱乐。

保罗·韦纳提到，作为一个拥有5千万—1亿人口的帝国，在当时是非常庞大的。在罗马的各个省份，贫富差距悬殊。较穷的省，民众衣衫褴褛，房屋无顶。一些富人却能自建圆形剧场和水渠，我们这些旅游者把它们看作为罗马文明。

水渠有什么用？只是给几个喷泉和公共浴池送水。这是一笔巨大而无用的开支，相当于中世纪人们狂建大教堂一样。水渠就是罗马人的教堂。

所以，罗马的富人们要不断地对公共领域作出“贡献”以展现其富有。甚至在共和国内部，还存在着我们今天看上去很奇怪的现象，暂且称它为“行善”。富人资助关于政治和社会等一切属于公众领域的事务，包括税收。比如，罗马几乎全部是圆形剧场——已知有百余座，都不是公共建筑，而是由富人捐修。

当然，此种状态必定事出有因。为了显示杰出，就必须证明有钱，就必须大方、慷慨。只有将城市盖满公共建筑供人享受，才显示无可比拟的富有，公众才承认富有。其次，作出如此的贡献，才有人追随你。于是，富人不仅提供面包饮水，还支付马戏费用等。他们必须出钱，请演员，组织一场场演出，满足平民甚至奴隶们的精神享受。

希腊人和罗马人都经历了一个自杀者让他们恐惧和充满羞辱的古老时期。这种对自杀的害怕源于害怕自己，认为这是别人对自己的道德处决：自杀者不该让人们随意地看到死亡。

而死亡节目——角斗士的存在，更是让罗马人先前惧怕的场面置于舞台被人观赏。角斗士的问题并不简单，最基本的一条是：他们与死刑犯不同，角斗士都是自愿者，如同我们今天的斗牛士和赛车手，角斗是因为喜欢。他们与自杀者不同，他们角斗源于一种勇气与理想，同时也源于一种天赋。

矛盾的是，为什么罗马人见不得自杀，却热衷于观赏角斗呢？

作者保罗·韦纳说，让读者来一个换位思考：要弄清他们对角斗士的态度，我们只需想想我们对色情电影的态度。色情电影既吸引我们，又让我们感觉不堪入目。杀人和尸体场面吸引罗马人就像色情电影吸引我们一样，但同时，也让他们恐惧，这不是出于慈悲和利他主义的原因，而是他们莫名地担心自己。他们看到杀人时的恐惧，同我们看到公开处决犯人的恐惧是一样的。

角斗原先起源于葬礼上的即兴决斗习俗，比如当一个大人物去世时，人们会用他的仆人陪葬，但有时，他的心腹会在其焚火堆旁斗剑，以表达他们的绝望。不过这不是一种生死决斗，流血经常发生，死亡事故却较少发生。后来，专业角斗士替代了临时角斗士，并有了专门的培训，武器配备、赞助者和职业经理人。生死角斗成了一种表演，一种娱乐，一种死亡节目。

而那些角斗士，他们追求成为角斗士这个职业的荣誉。“一个角斗士，哪怕是平庸的，也不会哭。他挺立着，面不改色，引颈赴死，”西塞罗这样写到。可见，角斗士是勇敢的光荣的。我们观看一场斗牛，是看一些勇士去冒险，看这种节目让人紧张心跳，但我们不会希望人被牛顶死。而看一场角斗，人们更愿意看到角斗士自相残杀，看到有人死了，才是最好的死亡节目。

书中著者并未特别阐释关于允许观看角斗的观众身份限制，我只记得公民大众甚至将观看角斗上升为一种艺术享受。在大众艺术中，在柱子和灯具装饰图案中，角斗士的画面同裸体一样频繁出现。具有角斗天赋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一名好的角斗士，观看角斗变成了罗马民众的一种身份认证，成为一种独特的习俗。

是的，他们通过一种公共表演在国家和平状态下体验冷血杀人的理念，他们不再有安全感；但与此同时，鲜血与尸体又在吸引他们。